她决胜千里,杀人诛心,却是他眼中的无脑花痴,追夫狂魔。
他指点江山,谋定天下,却在她眼中,是人畜无害,谦谦君子。
她挖空心思,琢磨着抢了他私奔。
他不动声色,将她划到自己名下。
乱世之中,狼烟四起,阴谋阳谋,生死无间。
魔王、凤帅,携手联袂,铁血兵戈。
以战止战,以杀止杀,天下归一,此乃王道!
1黑沉的天底下,漫天暴雨如注,摧折了满树新开的桃花。
一抹血光,嗤地溅落在宫门前的桃花树上,将原本在暴雨中艰难挣扎的花,彻底浸透成殷红。
“皇上、娘娘!他们杀到宫……”奔来报信的太监还没将话说完,就被身后一柄弯刀呼啸而来,取了人头。
弯刀回旋一周,飞回到主人手中。
开路的人,一袭蓝袍,头戴鬼面,扬手收了弯刀,利落收身,让向一侧,“王爷,前面就是渊华殿了!”
他的后面,是一支整齐肃杀的甲兵,红衣玄甲,头戴鬼面,阵列于黑夜般的雨幕下,紫色的霹雳划过天空,一尊尊红袍梦魇,如魔神天降。
阵前的统帅,缓缓抬头,望向宫门口高悬的“渊华”二字,他恐怖狰狞的面具后,双眼灿若星辰,又恍如深渊。
渊华殿内,最后服侍的宫女太监们,听见兵甲声,慌乱奔逃,尖叫着挤到高高的凤座之下。
现在,只有这凤座上的女人,或许还能保住他们的性命了。
那只巨大的凤座,是一整只鎏金凤凰,翎羽灼灼,展翅欲飞,浴火而生,几乎占据了渊华殿北面的整座墙壁。
这是南渊皇帝景元熙当年为了求娶皇后凤乘鸾,精心打造的聘礼,曾随皇后印一同声势浩荡、十里红妆地抬去了凤将军府。
当初,新帝带着文武百官,以万乘之尊,跪在凤府门口相求,“乘鸾,凡事要以国事为重,天下为先,你今日嫁与朕为后,南渊方能文武一统,上下齐心,由此一致对外,才可江山巩固,基业百年!乘鸾,就算你对朕无情、无意,也该顾及南渊百姓的生死存亡!”
如今,景元熙立在凤座之前,还是这样求她,“乘鸾,过去的事,全当是朕的错,如今国破家亡迫在眉睫,我们先暂且放一放私人恩怨。你就算再恨朕,怨朕,也该顾及南渊百姓的生死存亡!”
一样的温厚声色,慷慨陈词,一样的道貌岸然,狼心狗肺!
他已人到中年,依然丰神俊朗,而她……
她坐在凤座之上,残破枯槁,长发灰白蓬乱,破烂的衣袖与裙摆空空荡荡,状如一具活的干尸。
“只是当你错了?”凤乘鸾终于开口,她的嗓子,早在饮下那碗毒酒的时候,就被彻底毁了。
外面狂风骤雨,北辰魔魇军的铁靴之声渐近,她曾经为了将这个声音抵御在国门之外,以皇后之尊,带领凤家军,栉风沐雨,苦守边塞,殚精竭虑了整整十七年!
而如今,这噩梦般的声音入耳,竟然分外动听!
凤乘鸾嘴角微微上翘,有些期待。
“凤乘鸾,皇上已经开口求你了,你可不要忘了自己是谁!”身前,玉阶上,娇滴滴的声音响起。
皇贵妃容婉,九尾凤钗歪挂,柔柔弱弱,粉面上泪痕犹在,白生生的手中,城破之际仍不忘新染了丹朱豆蔻,一只帕子绞了又绞,咬碎一口银牙。
“你别忘了,你始终是南渊的镇国皇后,是皇上的兵马大元帅,皇上当初将你送入冷宫,无非是想让你收收性子,敛敛脾气,学学怎么做女人,废后的话,可是半个字也没提过。若不是你自己不知好歹,竟敢以自戕来威胁皇上,皇上又怎么会一怒之下,命人断了你的手脚呢?”
她就不信了,这个一生自诩忠君护国的女人,真的会眼见她亲手打下来的江山就此倾覆,袖手旁观!
“你想想看,现在是个将功补过的好机会,只要你和凤家军今日救驾有功,来日这金灿灿的凤座,还是你凤乘鸾的,本宫不会争抢半分!说不定皇上还会赦了你三十万凤家军的谋逆之罪,让你重掌凤家帅印!可你若是无动于衷,待会儿北辰那些吃人的魔鬼闯了进来,大家全都死无全尸!”
她话音方落,凤座周围的宫女太监们又是一片哀嚎之声。
金灿灿的凤座上,凤乘鸾身子单薄如纸,微微晃了晃,满头灰白乱发,那些剧毒没能杀死她,却将她硬生生逼得衰老了几十年。
她如今的脸庞,凉凉一笑,比厉鬼还要可怖,“那么按照皇贵妃的意思,本后应该怎么做呢?”
容婉见她松了口,立刻与景元熙相视一眼,语气也软了下来,“姐姐果然还是深明大义的人,知道这个时候不是谈私仇旧恨的时候,其实皇上的意思很简单,如今阮君庭就要来了……”
她加快了说话的速度,“他这二十年最忌惮的人就是你,最憎恨的人也是你,只要你亲口向他认个错,服个输,开口好好求求他,以缓兵之计先确保皇上的安全,等待时机成熟,再血书一封送出宫去,到时散落民间的三十万凤家军必会应招前来勤王,只要我们有了凤家军,皇都就算此刻暂时沦陷,复辟也是指日可待!”
“凤家军!原来皇上还记得为你守住了大好河山的凤家军啊,呵呵!既然记得,为何不自己亲自开口来求本后呢?”凤乘鸾不愿再理会容婉,将脸转向景元熙,苦涩的笑声,令人毛骨悚然。
南渊皇帝景元熙尴尬地咳了一声,他这辈子已经求了这个女人太多次,每求她一次,就恨她多一分!
而她,身为他的皇后,到了今时今日,在他面前,依然居高临下,自称本后,而非臣妾!她把自己当成南渊的皇帝!她把南渊的天下当成她凤家的天下!她的眼中从来就没有过他这个皇帝!
可是现在他没资格跟她争这些,他还要求着她救他一命!
景元熙嗓子有些干,勉强柔着声音道:“乘鸾,朕知道你这三年来一直为那件事怨恨朕,可朕是皇帝,朕也有苦衷,朕答应你,只要你今日愿意救南渊,朕就永远奉你为后,与你共掌天下,决不食言!”
他紧张地回望了一眼身后,外面的宫门一道又一道被魔魇军暴力破开,这座渊华殿,当初为了彰显他对新后的无上荣宠,特意按照整座皇城的格局,设了与天子同规格的十二道大门。
如今这门,每破一道,他活下去的希望,就少了一分!
凤乘鸾缓缓抬起头,凌乱的灰白头发下,半掩着两只黑漆漆的窟窿!当年她被打入冷宫,恨自己有眼无珠,错付了一生,恨怒成狂之下,竟然硬生生亲手将这对招子给挖了!
“奉我为后,永不食言?这句话,似曾相识啊!景元熙,你当初解我兵权,废我武功,断我手脚,毁掉我凤乘鸾时,可有想过会有今天?”
她的容貌本就已经凄厉如恶鬼,此时更加狰狞恐怖,“凤家军绝不会再为景氏牺牲一兵一卒,而我凤乘鸾,既然能一个女子撑起你景氏的天下,也可以不费一兵一卒,就灭了你的江山!”
“凤乘鸾!”景元熙的声音几乎变了腔调,方才的温厚音容,一扫而光,“朕明白了,难怪北辰的大军能长驱直入,原来都是你搞的鬼!是你引狼入室!”
“哈哈哈哈哈哈!引狼入室?这豺狼若是再不来,本后可就要在那冷宫中化作一摊枯骨了!景元熙,二十年了,世人皆道:乘鸾在,南渊在,乘鸾亡,南渊亡!你一直不杀本后,无非就是吃准了,本后一日不死,北辰的大军就不敢南下,是吗?”
凤乘鸾仰面狂笑地酣畅淋漓,笑得面前的男女不知所措,“没错,若无本后提点,阮君庭根本无法踏过边境的雷阵!没有本后指引,北辰的大军,现在还在苍山迷岭之中转圈!本后就算被困在冷宫,成了个瞎的,残的,也可以将天下风云摆布在手中,可以将你玩得死死地!景元熙,你现在才想明白,是不是太蠢了!”
她极为享受此刻的滋味,将头微微一侧,“真不应该揭穿这么早,要让你这真命天子再跪一次才好!”
2景元熙身上龙袍微颤,“凤乘鸾,你竟然为一己私仇,置天下兴亡于不顾!你就不怕一世英名尽丧,成了千古罪人?”
“天下兴亡,与我何干!哈哈哈哈哈哈!”凤乘鸾笑得更加惨烈,更加狂肆,“本后的英名早就在解甲藏兵,踏入这腌臜龌龊的后宫时,就已经尽丧了!如今不过朽木一截,还要那英名何用!景元熙,本后忍辱偷生三年,等的就是现在,不如今日大家一起下地狱,如何!”
景元熙到现在也不愿相信,这个当年明知是废尽自己一身武功的毒酒,也慷慨仰面痛饮的女子,这个被打入冷宫,依然强令前来声援的亲兵原地解甲,一生死忠南渊的女人,到最后会要他的命!
“凤乘鸾,朕是南渊的皇帝,朕是南渊的天子!你敢弑君?你敢叛国?你不敢!你不敢——!”
凤乘鸾扬起脸,那双恐怖漆黑窟窿,如两把能穿透人心的利刃,“景元熙,你到现在还不明白,本后一生死守的是南渊的百姓,只要有人能让他们安居乐业,谁来做皇帝都是一样!南渊,从来都是百姓的南渊,天下,也从来都是百姓的天下。你若能做有道明君,本后就算死在冷宫之中,又有何妨?”
她的神情骤然一凛,“但是,你没有!你负了本后,负了南渊,负了天下!”
“凤乘鸾!你装什么大仁大义!”,躲在景元熙身后的容婉忽然尖叫:“你自幼在凤家军中鬼混,都干了些什么见不得人的事,天下皆知!皇上容忍你,给你改过的机会,你却以为爬上皇后的宝座,就可以为所欲为,当皇上是个假的?”
凤乘鸾身形一颤,“这没你说话的份!不准你侮辱本后的凤家军!”
“我侮辱?反正都要一起死,既然你不要脸,本宫也撕破脸皮!当年你从北境回来,就已未婚有孕是也不是?什么只身杀入魔魇军,凭一己之力夺回凤帅遗骨,说得好听,谁信?谁不知道你是靠卖了自己的身子,换回你爹的尸体!”
“你住口——!”凤乘鸾浑身颤抖。
“你回了南渊,凭着手上兵符,想要爬上后位,甚至不惜亲手堕胎,因为你连孩子的爹是谁都不知道,是也不是?你大婚当日尚恶露未去,为了掩盖小产真相,当晚带兵北上,可有此事?”
“不准再提那个孩子!”凤乘鸾一声嘶吼,此刻若是有一双手,便能将这个女子生撕活剥了!
容婉两眼一亮,狠狠扯了扯手中的帕子,“果然有这么回事!终于肯承认了?你领兵十七年,凤家军的男人凭什么对你一个女人死心塌地?三年前皇上怒斩的凤家军三十六员大将,是不是个个都是你的裙下之臣,入幕之宾?十七年,你身为皇后,回宫了几次?又何曾尽过为人妻子的义务?凤乘鸾,你轻易为自己赢了个镇国之后的好名声,却是个彻彻底底不忠于国,不贞于夫,不折不扣的荡妇,你凭什么说皇上负了……”
嗡——!
一声凄厉的鸣叫,刺破空气,打断容婉。
弯刀如雪,毫无征兆地穿透雨幕,破空而来!
容婉一颗漂亮的头颅便如随着刀光,咕噜噜滚落到了地上。
刀刃的劲风顺势带落了一绺景元熙的头发,一袭蓝影,头戴鬼面,悄无声息地落在他身后,“南渊皇帝,宸王殿下来了,跪降吧。”
饮血的刀锋,略略破了景元熙保养得极好的脖颈,一行鲜血,蜿蜒而下。
景元熙无奈,腿脚一软,扑通一声,跪了下去。
围城十二月,终于到了这一刻!
最后的宫门轰然大开,红袍玄甲的统帅,头戴目眦狰狞的鬼面,立在雨幕之下,仰头望着殿内最高处那浴火而生的金色凤座,“乘鸾皇后,三年不见!”
凤乘鸾微微动了动,一腔怒火,在这一刻,悄然平息。
斗了一辈子的宿敌,此时相见,竟如旧友重逢。
“阮君庭,你终于来了啊,可惜不该让她死得这么痛快。”
她的声音有些轻,颇为遗憾。
“不相干的人,甚是聒噪。”阮君庭手中拖着一柄长刀,在渊华殿的大理石地面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火花,大步来到凤座之下,那刀,刃如凤尾,华丽飞扬,精钢雪亮,被保养地极好。
“本王今日前来,特地亲手将长凤刀物归原主。”阮君庭面具后的目光,瞥了眼女人空荡破烂的凤袍,无限惋惜。
“长凤!它在哪里?”凤乘鸾急切地身姿前倾,却又立刻滞住了,恢复了从容,“呵,有劳王爷,可惜,本后已经没有手了,本后的手,如同长凤一样,早就断了……”
“长凤未断。”阮君庭把长刀立起,小心送入凤乘鸾怀中,将刀背轻轻倚在她的脸侧,“本王已命人重铸了它。”
“谢谢……”凤乘鸾将脸颊亲昵地贴合在刀背上轻轻摩挲,那双眼若是还能流泪,此时必是已热泪盈眶。
“阮君庭,你我之间,只是交易,你助我讨伐昏庸,我以江山相赠,又何必多此一举?”
“本王一生,能引为知己者,唯乘鸾皇后一人。”阮君庭低头俯视着她,异常平静。
“好,有王爷这句话,本后就与你再做最后一笔交易。”
“乘鸾皇后请讲。”
凤乘鸾一字一句,切齿道:“烦请王爷替本后,认认真真、仔仔细细地杀了景元熙,灭尽他九族,屠他三千后宫!将景氏一族,从史册上永远抹去!作为酬谢,本后愿将三十万凤家军,拱手奉上,只愿王爷能善待南渊,善待凤家军,一如北辰!”
阮君庭缓缓摘下头上的鬼面,露出盛世无双的容颜,可惜她双目已失,永远看不见了,“好,举手之劳,如你所愿。”他不假思索。
凤乘鸾惨笑,“哈哈哈哈哈!今日真是好不痛快!阮君庭,本后这一生斗天斗地,却唯独与你不相上下,如今大限已至,实在心有不甘!若有来世,本后还要与你再斗上一斗,你敢吗?”
“欣然奉陪。”阮君庭眉眼略弯,笑得有些寂寞。
凤乘鸾重新坐直身子,让出长凤刀,“好,那么,就有劳王爷相送了。”
“乘鸾皇后,走好。”
阮君庭伸手接过长刀,缓缓以刀锋轻抵她枯瘦的身子,之后,再无半点犹豫。
这只凤凰,早该在烈火中化成灰烬,却奈何受尽摧残,不得涅槃!
长凤刀轻易地穿透了枯槁的胸膛,凤乘鸾笔挺地端坐于凤座之上,残断的双臂拢住刀刃,解脱般轻轻一叹,溘然长逝。
她身子倾颓之间,领口滑落一只灿红的宝石,如一滴心头之血。
那该是终年贴身收藏,浸透了无数血泪,才养得如此莹润通透,灼得人双眼生疼。
“她殁了,本王的余生,乏味了啊。”
阮君庭从怀中抽出一把短剑,剑柄上赫然缺失了一块宝石。
他将短剑轻送入凤乘鸾怀中,之后怆然转身,一步之间,满头青丝化雪,瞬间苍老了几十年。
“乘鸾皇后,女中枭雄,盖世无双,按南渊皇帝仪制,风光大葬!废帝景元熙,赐梳洗之刑百日,其他的,蓝染,按她说的去办!”
阮君庭颓然步出渊华殿,进入漫天暴雨之中。
“喏。”手持弯刀的蓝袍护卫,拱手应声答道。
蓝染……!
一片虚无之中,凤乘鸾恍惚听见了那个名字!
他在哪儿?
他到底是谁?
他怎么会在这儿?
那个这一生唯一曾给过她温暖的男人!
那个她想了一辈子,寻了一辈子的男人!
那个……她从未出世的孩子的……父亲!
她濒死之时,他竟然就在她面前!
他最后看到的竟是她肮脏丑陋如恶鬼的模样!
她居然甚至没有来得及跟他说上一句话!
不——!蓝染——!
凤乘鸾在虚无之中,衣袖空荡,越飘越远,惨烈地凄厉狂嚎!
为什么会这样!
我不甘心!
我不甘心——!
3春风十里,草长莺飞,南国此时已是仲夏,而北疆的山间,野桃花才刚刚怒放。
一乘马车,轻快地掠过山间青草,后面紧随着一队黄衣赤甲的轻骑。
车,是普通的民间马车,马,却是精壮强悍的战马。
外面一眼看去平淡无奇,车里却装饰的甚是清雅,不但用料低调考究,还有依稀的一种奢华香气尚未散尽。
“小姐,小姐,快醒醒,前面就是凤帅的营帐了。”
马车中,低低梳着双环髻的丫鬟,两只手紧紧摇着酣睡的少女。
“叫我少将军啊!”少女懒洋洋地翻了个身,稀里糊涂回了一句,拉过身上的披风蒙在头顶,遮住车帘里透进来的日光,继续大睡。
丫鬟赌气,手上用劲儿,隔着披风狠狠地在少女的头上揉了一把,“好好好,叫你少将军!凤少将军若是再不起来,被大帅爷发现你偷偷喝酒,诗听可又要挨板子了!”
“诗听?你还活着?”
少女猛地掀去头上的披风,睁开双眼,马车的窗帘缝中洒入一缕日光,刺得她睁不开眼。
她已经有多久没见到日光了?
凤乘鸾美得张扬,却还有些迷离的眼,对上诗听水灵灵、乌溜溜的大眼睛,用力眨了眨!
方才那几声“少将军”,听着太过美好,她还当是瑟缩在冷宫角落中的一场梦。
怎么还可能看到活的诗听?那个自幼陪在她身边,腥风血雨里伺候了她一辈子的婢女,最后为救下凤家军的有生力量,落得个万箭穿心的下场!
“奴婢现在是还活着,不过小姐您如果再不听话,到处惹祸,奴婢可就真的要死了!”诗听嘟着嘴,好看的杏眼含嗔带笑。
凤乘鸾有些茫然,诗听还活着?那么,难道自己也还活着?
到底是上天听见了她心有不甘,赐她重活一世?还是那漫长惨烈的一生,根本就是宿醉后的一场噩梦?
外面,后面跟着的轻骑小队,几个人正互相告诫,“谁要是敢把小姐昨晚偷马车的事儿说出去,谁以后就是王八,出门四条腿着地!”
凤乘鸾眉梢轻挑,赶往帅营的路上聚众喝酒,大醉一场,偷了客栈门口的马车……
这个时间应该正是南渊与北辰和谈的关键时刻,正赶上父帅凤于归的四十大寿,她当时正奉母命,千里迢迢来到北疆边境,为父帅贺寿,却因路上贪玩,误了日子,抵达时,凤于归的寿辰正日子已过去多日,而凤家军的覆灭却在三日后!
这会儿,她还歪歪斜斜穿着的一身寻常凤家军的兵服,领口的扣子是系错了的,腰带不知道哪里去了,鞋也丢了一只。
诗听见她醒透了,也不由分说,手脚利落地将人身子掰正,开始整理衣裳,一面唠叨,还一面对外头喊:“丹青,停车,晃死了,小姐醒了,要梳妆。”
外面,一个少年“哎”了一声,车子便慢慢在路边停了下来。
“丹青?”凤乘鸾回过神来,小心翼翼掀了车帘,生怕这场梦,见了光,就散了。
可偏偏外面的日光树影下,刚跳下马车的少年,听见她一声唤,回头憨厚笑道:“小姐,有何吩咐?”
尹丹青,还是十八岁时的模样,浓眉大眼,鼻梁高挺,天生的武将面相,一丝一毫不差。
他是将军府尹管家之子,从小就跟在凤乘鸾身边,身兼保镖、车夫、苦力、背锅、探子等多项要职。
别人家的千金小姐,身边儿跟着的都是丫鬟婆子,可凤将军家的三小姐不一样,她还需要一个武力值够高的人防患未然,在她惹祸上身的那一霎那之前,将她扛走!
前世,和谈失败后,战火骤起,尹丹青和诗听冒着北辰靖王阮君庭的盛怒,穿过北辰的封锁,将凤乘鸾从魔魇军的战火中强行给拖了出去。
他的脸上,也因此中了流箭,生生毁了半边,从此成了凤家军中最丑的大将军!
后来,她入了冷宫,景元熙三天怒斩三十六员凤家军大将,就是第一个拿尹丹青开刀,他就是要让她心痛欲死,却无能为力,只能看着一颗颗血淋淋的头颅摆在冷宫门前!
那般心悸的前尘旧事,被温暖的日光照耀,寒颤如冤魂厉鬼般轰然退散。
凤乘鸾深深吸了一口新鲜的空气,车帘半掩着脸颊,对他笑了笑,“没事,只是看看你可还好。”
“哎!”尹丹青莫名其妙,只好老老实实应了一声。
重生,是上天骤然降临的恩赐,令人受宠若惊。
凤乘鸾重新在车内坐定,等着诗听手脚麻利地替自己更衣梳妆,心思却转的飞快。
她居然还活着,活在一切噩梦开始之前,这个时候,她才十五岁,刚行过及笄礼。
这年,父帅虽远在北疆,却依然派人送回一只撒金笺,上面,珍而重之地写了“乘鸾”二字,那是他为她取的表字。
这时候,她正如一只翎羽初生的小鸟,周身尚无半点战火的伤痕,是南渊第一府邸的嫡出三小姐,太师大人的心肝宝贝外孙女,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皇都小霸王!
所以,只要能促成此次和谈,父亲凤于归和两位哥哥就不会战死,母亲龙幼微就不会殉情,外公龙皓华也不会病重辞官,不治而亡。
只要凤家安好,南渊的天就不会塌,家国存亡的重担就不会落在她的身上。
接下来,她要做的就只剩下一件事:找到蓝染,嫁给他!
想到了那个人,凤乘鸾心头一阵温柔,这辈子,轮到她来疼他,爱他,守护他,她的眼中,心中,身边,永远只有他!
可那双清清楚楚的眉头又忽地拧了起来,他那么中规中矩的人,不要说盲婚哑嫁,就算是啃个烧饼,都一丝不苟,坐得端端正正,她就这么急匆匆去找他,全无前因后果,他若是不答应怎么办?
旋即,凤乘鸾的眉眼又是一舒,怕什么,大不了将人抢了,一走了之!
天大地大,有的是逍遥快活!这国家兴亡,谁爱管谁管,她已经再也不想理会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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