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章灵兽镯（三）
静安堂里，秦老太太穿着松青色薄绸夏衫，歪坐在榻上，一旁两个梳着双环髻的小丫鬟拿了蒲扇轻轻扇着。
秦尚书秦太太领着三个姑娘正跪在下面行礼。
“赶紧起吧。”秦老太太虽面上无多少笑意，但声音柔和，想来心情不错。
“谢母亲。”秦尚书撩了袍子起身，随后秦太太并三位姑娘也都起身入了座。
照例是秦尚书先开口问好。
他上朝的时候起得早，那个时候秦老太太还未起身，他也不便过来问安。下值有时要去应酬，有时又要在家中会见客人，秦老太太便不许他不用饭来见自己，于是这一日早晚的问安都免了。
秦老太太是个冷清人儿，自打秦老爷子去世，就躲在静安堂里，不到万不得已不出门。而秦太太早些年刚嫁入秦家的时候，年轻气盛，因秦尚书身边人的事儿和秦老太太有些龃龉，婆媳俩面合里不合。秦老太太对外声称要静养，不必儿媳并几位孙女日日来问安。
秦尚书便同秦太太商量，逢自己休沐，拖家带口来静安堂里侍奉老太太用朝食。
今上看重孝道，秦尚书又是礼部长官，秦老太太再怎么冷情，也不能阻了儿子的仕途，便许了。
“这几日天气格外的热，阿娘可吃得好睡得好？若有什么不方便的，一定要尽早知会儿子。”
秦老太太让丫鬟们端了一早就备好的用井水湃着的浆酪来，“我一个老太婆，不愁吃不愁穿，儿子争气，儿媳明礼，能有什么不方便的？倒是你们，平日里忙来忙去的，也须得注意着点儿身子骨，可别热着了。”
秦太太笑道：“还是母亲怜惜我们。”
说话间，秦太太屋里的廖妈妈进来请示：“老太太，老爷，太太，三位姑娘，朝食已经备好了。”
秦老太太起了身：“先用饭吧，我听廖婆子说，今儿个二丫头点了酒酿圆子？”她微笑着望向坐在后面，沉默不语地秦晞之：“二丫头果然是长大了，越发的沉静了，像个大姑娘样子。”
时年，秦晞之未满十四岁。
秦晞之并未因这夸赞有多少喜色，平平淡淡道：“祖母母亲教导的好。”
秦老太太知她性情如此，也不在乎她不领自己的情，瞧着她今日的打扮，又赞赏了一番：“正是好年纪，穿这嫩绿鹅黄青草色好看得很，”她似是无意的扫视了一眼站在秦晞之前头的秦婠之，又朝秦晞之说道：“年纪小，压不住那些大红大紫的颜色，你是个懂事的孩子。”
秦婠之穿一件月白色斜襟薄衫，薄衫上绣着怒放的姚黄魏紫，下穿着银红色的八宝流苏璎珞海螺纹马面裙。
秦晞之竟难得的露出笑来，小女儿般红了脸皮，谢过秦老太太的夸赞。
秦婠之被秦老太太敲打，心里十分气恼，又见秦老太太这般抬举秦晞之，不由得哼了一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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秦老太太走到她们面前，像是并没有听到秦婠之这一声哼，只是拉起最小的那个年仅六岁的秦言之的手，侧身的时候瞧见秦晞之的手腕，哟了一声：“这可是顽石山人的大作，世上多少人逐而争之，你父亲可真是大手笔。”
秦尚书哈哈大笑：“阿晞今年生日我忙着安置高丽使团，都没有准备好礼物，这串镯子就当是补偿吧。”
秦老太太领着一行人往偏厅去用餐，独留秦婠之一人在后面，几欲咬碎一口银牙。
她昨晚闹那一场，想来并没有得罪到她父亲，却得罪了老太太。
只是，朝露园里的事儿，老太太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？
秦婠之以为自己言辞间得罪了秦老太太，想必秦老太太十分不愿带她入宫，但没想到秦太太一提这事儿，秦老太太就十分爽快的应下了。
秦婠之越想越觉得这背后有诈。
吃过早饭后，秦太太去前厅见家中的管事婆子。秦尚书因约了友人品酒，就略在静安堂坐了坐便离去。
秦三姑娘已经六岁，在秦太太的安排下，开始跟着先生识文断字，因她年岁小，坐不住，也就上午跟着先生念一个半时辰的书，中间还要歇上一刻钟的时间，下午先练习打算盘，然后再跟着绣娘学女红。但因今儿个陪秦太太赴宴，于是吃完饭就跟着秦太太走了。
眨眼间，静安堂里就剩下秦婠之和秦晞之这两个姑娘。
秦婠之是秦氏长女，出生于日出十分，她也如那冉冉升起的骄阳一般，虽才将将及笄，但已是锋芒毕露，一身才学是京中贵女们争相学习的榜样，也是秦家引以为傲的明珠。
秦晞之是秦氏次女，她出生在天色将暗未暗的日落时分。她幼年的时候，一个癫头和尚和一个疯子道人曾先后在秦家门外碰到她，两人不约而同都说，这女娃娃呱呱坠地的时候，已经半隐入西山的金乌忽地发出血色的红光来，映得半边天色赤红，宛如鲜血涂抹。这癫头和尚和疯子道人都说这姑娘出生不详，命带杀戮。
她出生后不久，秦家厨房走水，烧死了好几个杂工。因为秦太太吩咐人灭火，疏于照看秦婠之，秦婠之着了凉，又咳又喘的，差点夭折。
秦太太不喜欢秦晞之，交由奶妈婆子照看，几乎不抱她。
她幼年时秦老太太虽偶尔也关心一下她，但因和秦太太的婆媳关系并不那么融洽，再加上秦晞之是女娃娃，所以秦老太太也不怎么上心。
后来她五岁那年，谢晞之她舅舅查明当年那癫头和尚和疯子道人实则是演双簧诈骗的，他们专门挑生了女娃的达官贵人家，一前一后散布子虚乌有的事儿，说这女娃娃出生不详，在主家六神无主的时候，他们再出面请八方诸神驱鬼，以此赚一大笔银子。但不巧的是，他们来秦家行骗那天，秦尚书在家，秦尚书素来厌恶这装神弄鬼的事儿，所以没等他们“请神佛”就赶跑了，却不料后来发生走水的事儿，秦太太竟怪罪到秦晞之身上。
虽秦尚书和谢舅舅同秦太太解释多次，但秦太太依旧认为秦晞之生来不祥。
事情的转机在秦晞之六岁那年。那年，秦太太又一次怀孕，比怀前两胎的时候笨重得多，请了几位大夫把脉，都说这一胎要生男娃娃，秦太太便格外的小心看护自己。她的预产期原本是在秋末，谁知道离生产还有七八天的时候，秦太太忽然发动了。那天她正在秦大姑娘的朝露园指导秦大姑娘一幅双面绣，羊水忽然破了，屋子里从秦大姑娘到下面的小丫鬟一个个惊叫不已，而不巧当时管事焦妈妈出门办事不在，秦太太身边也没跟老成的妈妈婆子。秦大姑娘惊叫之余就是抱着秦太太哭，秦太太疼得说不出话，也没精力再安排人去请产婆。当时秦晞之在，谁都没想到这么小一个小姑娘，平日又不受太太关怀，竟然在众人慌乱的时候有条不紊的安排人去请老太太，请产婆，药娘……
只是秦太太虽对她好了些，但因诞下了龙凤胎，一心只在婴孩身上，并没有太多精力去格外关怀秦晞之，只日常吃些什么新鲜玩意儿，也会想起秦晞之。
一直到次年春末，秦老太太要去太乙山还愿，带着龙凤胎并秦晞之一起去了。回来的时候，半途秦晞之要如厕，秦老太太便做主在半山腰里一处葫芦棚停了。谁知道，就那么半盏茶的时间，遇上了歹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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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文编辑：佚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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